Aephie Chen ✕ Alexa Wu ✕ Meg Chen | 工作在倫敦
去年秋天 Junction 團隊前往北歐與英國台灣影展策展人 — 陳繪彌的家進行專訪,過程中她對台灣電影的熱情充分感染了我們,Taiwan Film Festival UK 2020 英國台灣影展將於三月展開 PART1,與泰德現代美術館 Tate Modern 合作,於 Tate Film Pioneer Programme 籌畫陳界仁專題,將放映其多部影像作品,同時舉辦大師班,這也是此單元首次以台灣藝術家做為專題。就讓我們一同跟隨旅行中的海怪 Katthveli ,發現更多台灣電影的迷人之處。

追求藝術的道路
生長於台灣這個位在板塊交界的小海島,陳繪彌對於「不穩定」這個概念略知一二。她在 2006 年隻身到倫敦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活,在初來倫敦的前六年中除了從事建築本業,她也學習織品設計、接觸裝置與表演藝術、嘗試藝術電台主持,更在 2007 年與身邊的藝術家朋友們在東倫敦合辦了一場藝術馬拉松式交流活動。從這些經驗中感受到的敘事力量激發了陳繪彌對角色服裝設計的興趣,於是持續看似「不穩定」的她踏入了劇場的世界。
「當時很多人問我到底是設計師還是藝術家?又或者是否想要回歸建築?20幾歲的我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在我的心目中藝術家有個特定的模樣,而當時的我還在發展階段,根本不認為自自己符合那些條件。」或許正因如此,那時的陳繪彌一直為許多藝術家做設計,卻很少有能真正掛上自己名字的作品。但人生總是這樣,一個脈絡連接著另一個脈絡,這些經驗在往後都會成為她的養分,陪伴她在追求藝術的道路上繼續向前。

台南女孩的倫敦電影夢
在陳繪彌十歲的時候,她的父親播給她看了沒有字幕的《悲情城市》。因為電影中包含許多不同方言,即使重複看了很多次她也沒有將它完全看懂。「你就是來自這樣的一個多元而無法以一概論的地方」—這是陳繪彌父親想要傳達給她的訊息。或許這個道理要到好多年後她才能真正理解,但看電影當下那種超越言語的力量一直跟隨著陳繪彌,從台南到倫敦。
然而,真正讓她鼓起勇氣踏入電影圈的是藝術道路上的兩位貴人—一位是發現她對電影的熱情、建議她人生洗牌的建築事務所上司。在他幫助申請獎學金之下,儘管害怕沒有雄厚資金背景做電影的陳繪彌在 2012 年進入 London Film School 就讀;另外一位則是認可她對電影的熱情、鼓勵她創作個人劇本的電影學校恩師。在他們的鼓勵下,陳繪彌意識到她想做屬於自己的作品,也開始有了讓她既害怕又興奮、真正的電影夢。
在 London Film School 國際化的校園裡,她經常與來自不同文化的同學們交流合作,大家甚至會飛到彼此的國家合力拍片,「唸書固然是很好的訓練,但當你在工作時看到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用著同樣的方式在崩潰著,你會知道追根究底後大家都是一樣的。不管你有多大的自尊心,最終都是要和別人一起合作的。」儘管如此,她的身邊卻鮮少有同樣來自台灣的朋友。她說:「不是我們不團結,而是因為要在這裡留下來對我們是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們習慣獨立發展而不會互相取暖,而最終我們被納入其他人的群體裡。」
旅外人士或留學生們可能都曾遇過這樣的問題:我要如何和別人介紹自己來自台灣?而陳繪彌也不例外。無論是當她在入選 British Film Institue 與 The Screen Arts Institute 合辦的新秀計畫後參與的教育性創投提案中,又或者只是在和同學們日常聊天之中,她發現台灣電影在國際市場中的存在感微乎其微,外國人可能知道侯孝賢、楊德昌,或許也知道蔡明亮,但僅此為止;外國觀眾們有機會看到台灣電影,但都是在文化交流而非真正的產業推動的情況下。此時已在倫敦獨立電影製作圈累積許多實戰經驗的她於是在心裡萌生了策劃台灣影展的想法。

一個屬於台灣的影展
在第一屆台灣影展的主視覺中,台灣是一個喝著珍珠奶茶、滿腹注音符號的海怪。為什麼是海怪?陳繪彌這樣形容:「沒看過我們的人都不相信我們存在,真實見到我們的人則必須三番兩次來到這裡,才能確信我們存在並向其他人描述,直到下一個不相信的人來到這裡。」她希望有更多人能透過電影之美想像台灣,或許有天,海怪能自己勇敢而堅定地走出去,向大家展示它獨特的魅力。
即使愛丁堡電影節更具權威性,倫敦影展才是聚集大人物的兵家必爭之地。但要在世界級大都會倫敦辦影展談何容易?尤其對於想要耕耘一個有永續力的計畫的陳繪彌而言,她需要很有策略性的去做每一個選擇—從影展主題概念、放映電影片單到公關行銷,一切絕非隨機或幸運。在發想初期,陳繪彌一直在思考什麼是真正的台灣元素。特別是在英國辦第一屆的台灣影展,她相信必須要呈現台灣的多樣性。
從自己生活中對台灣人習性的觀察和體會中,她看到這個小島上許多的「過敏原」和小島人的「特異體質」—身為各種殖民文化下的產物,台灣人從未正視自己持續錯亂的歷史身份和認同,而是決定專注於眼前的生活,好好的過每一天。是直到解嚴後的我們才有捋清自己民族脈絡,這種平凡的可貴。她說:「言論自由讓我們在創作時不需要去擔心今天要選擇過安穩的日子還是冒著被驅逐出境的風險,這是我們在華語世界中最大的優勢,所以我想要好好利用它。」於是她選片的首要標準是「在別的時空背景可能會有點敏感」的電影,再從它們發展出多樣性。從關乎原住民抗爭、同志議題、無家可歸者、戒嚴歷史等,每部選片都有它值得被推廣討論的特色,更有讓每個人都能在裡面尋得自己脈絡的價值。某種方面來說,陳繪彌覺得策展有點像人類學,是需要追溯歷史去了解一個民族的習性和背後起因,並在過程中不斷挑戰我們所認知的世界是否由特定族群的視角闡述的。

英國台灣影展在 Tate Modern 的活動現場,導演蔡明亮與演員李康生與現場觀眾進行互動
三個月田調+四個月碰壁=Tate Modern
要做台灣的影展,那就必須回到台灣—於是陳繪彌花了三個月在台灣做田野調查、參加了全台各地大大小小的影展、看了幾乎所有的台灣電影,最重要的是,親自邀請蔡明亮導演參加影展。為了說服蔡明亮導演來到倫敦,陳繪彌和團隊每週在固定時間聯繫 Tate Modern 美術館,就這樣過了四個月毫無回音的碰壁期,終於在2018年的夏天雲開見日,與 Tate Modern 的資深策展人 Andrea Lissoni 十五分鐘面談的咖啡時光變成了三小時,最後敲定了在主場館推出蔡明亮單元。
因為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人做過這件事,她無從評估成效或向誰承諾結果,而這也只是陳繪彌第一次策展。從人物邀約、場地合作到最基本但也最困難的經費發放,陳繪彌再度深陷一個充滿「不穩定」的環境中,但她必須相信這些事到最後都會迎刃而解。她說:「當藝術家在創作時他不會去質疑他最後到底做不做的出來,他就是要做這件事。而我也必須把這個影展當作是我的藝術作品,雖然有些魯莽,但我想,就做吧!」
就是憑著這一股魯莽的直覺與背後細膩的付出,英國台灣影展在第一年就被國內外媒體爭相報導、成為 IMDb 認可的電影節、甚至讓影院片商主動詢問第二屆的選片,種種迴響都應證了陳繪彌想給台灣的喊話:「大家總是認為台灣的電影市場很小,所以票房頂多也只能這麼多。但我想讓他們知道,只要加上字幕,我們和其他所有世界電影都能平等競爭,何必害怕自己只有華語市場?」

給親愛的學生們
假設你已有相關工作經驗,她建議在就讀時就發展自己的專長,在了解自己定位的情況下進而能更快接觸真正的業界。但若你是沒有工作經驗的學生,即使在抵達倫敦時可能會有強烈的文化衝擊、對於學校不按部就班手把手地指導你感到驚訝甚至失望,她認為如果你是要來尋找自己的方向的,那就不要對學校要抱有太大的期待和依賴,而是要主動去了解更多學校的屬性。
例如,National Film School and Televisin School 可能適合有專一特長的學生,而他的母校 London Film School 則對於想要多方訓練又或是對電影花花世界感興趣但還在摸索階段的學生肯定會幫助匪淺。但她也表示:「我一直認為電影學院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讓你學習技能,而是建立人脈和爭取機會在這個平台上展現自己的才能,讓大家了解你並想要與你合作。」
在電影路上你可能會時常四處碰壁、被挑戰極限,但是對想要來倫敦唸電影的學子們,陳繪彌想說,倫敦真的是很特別的地方,在來沒打進倫敦的電影圈前會覺得它是沒有縫的一堵牆,但其實英國獨立電影製作圈是很慷慨且包容的。最後她堅定地說:「但如果這條路是你想走的,你一定走得出去的。」
北歐與英國台灣影展 Taiwan Film Festival UK & Nordic Count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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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Alexa Wu
撰稿:Meg Chen
編輯:Yun Jung Yeh、Zach Chen
攝影:Zach Chen
照片提供:Aephie Chen 陳繪彌